大器晚成的一代名臣左宗棠（一）

七代秀才     耕读传家

左宗棠（1812—1885），字季高，号“湘上农人”，湖南湘阴人。湘阴左家是当地名闻遐迩的书香门第，号称“七代秀才”之门。

左家虽立志耕读传家，但祖祖辈辈都胸怀壮志，希望把左家变成真正的“士绅家族”。不知道是否运气的原因，左家连续很多代人都没有实现“鲤鱼跳龙门”的志向。

直到左宗棠的父亲左观澜这一代，他依旧继承了祖先的遗志，始终没有放弃通过科举来改变家族命运的梦想。

左观澜，字晏臣，县学廪生，家有二十多亩地。他子承父业，以教书为生。左观澜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三子分别为左宗棫、左宗植和左宗棠。

左观澜胸怀改变家族门第的雄心，所以从小对左宗棠三兄弟管教很严。特别是左宗棠的大哥左宗棫，自小就背负着“长子光耀门楣”的重担，悬梁刺股，终日苦读。

但是三兄弟中天资最聪颖的却是二哥左宗植。左宗植年少时才华横溢，十二岁就考取了秀才功名，以“才子”的名声为同乡们所称道，并与邵阳魏源、益阳汤鹏、郴州陈起诗等三人一起被誉为“湖南四大才子”。

而左宗棠的资质也很不错，三岁识字，五岁读儒家经典，八岁开始学八股文。

看到几个儿子的优良表现，左观澜欣喜若狂。他仿佛看到了伸手触及的“成熟果实”，仿佛拿到了“左家改变门第”的志向成功实现的钥匙。

家门不幸     幸遇恩师

左观澜在焦急中带着激动的情绪，日夜督促三个儿子苦读诗书，期待终成证果的一天。想不到好事还没有盼到，却噩耗突发，承受着最大压力的大儿子左宗棫因压力过大而染病去世。

办完了长子的丧事之后，左观澜两眼无神地坐在田间，悲痛欲绝。他终于品尝到了自己急功近利酿成的苦酒，从此郁郁寡欢，身体日渐衰弱。

道光七年（1827），年仅十六岁（虚岁）的左宗棠参加长沙府考试取得第一名，意气风发，开始崭露头角。

然而，恰在此时，左宗棠的母亲余氏却因忧思成疾而病故。按照规定，他只好中断自己的科考之路回家守孝三年。

道光十年（1830年），左观澜也相继病逝。他留给左宗植、左宗棠两兄弟的除了“振兴左家”的遗言之外，只有一身的债务。

而大哥左宗棫去世后留下了孤儿寡母，在这种极为窘迫的境地下，大嫂和侄子一家人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左宗植、左宗棠两兄弟彻夜难眠———真是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啊！

经过了仔细的商量，左家两兄弟决定分家。他们两个人承担剩余的债务，而把家里所有田地都让大嫂那一支继承，以便他们母子以后能够聊以为生。可以说，这一年左宗棠过得度日如年。

然而，道光十年（1830年）对于左宗棠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

而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足以成为他人生转折的大事，那就是他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贵人——江苏布政使（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江苏省委常委兼常务副省长、组织部长）贺长龄。

此时，贺长龄正因为丁忧而在长沙守制。他带着陶澍“振兴湖湘”的嘱托，利用这段时间在岳麓书院任教，为打造“经世派”大本营、储备湖湘人才进行长远布局。（详情请看前文《陶澍系列》文章）

左宗棠从二哥左宗植的同年（同学）那里得知名满湖南的大人物藕耕先生（贺长龄）近期在长沙岳麓书院讲学，而且他很看重才华杰出的湖湘子弟，经常选择一些表现优秀的学生进行交流深谈。

听到这个消息后，左宗棠一个人爬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座山上，准备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这件事对他有没有意义。

迎着山顶的徐徐清风，他捋了一下思路，给自己打了一针鸡血，自言自语地说道：

“有谁规定藕耕先生（贺长龄）只能跟岳麓书院的人见面吗？没有吧？我的才华也很高，那我也可以上门去拜访他。“毛遂自荐”从古至今都是寒门子弟最有价值的行动之一，也许这就是我的机会。”

后来他又转念寻思：“藕耕先生这样的大人物肯定很忙，不知道会不会见我这个小年轻呢？管他呢，反正我现在已经这么惨了，父母双亡、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还能够有更差的结果吗？

不管怎样我都要去长沙搏一把，成功了我就多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人脉，未来可能关键时刻有大用。失败了最多就是我白走一趟，多欠别人一点路费而已，有什么不能拼的？”

俗话说的好，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这世界上有很多大事恰恰是这些初生牛犊们做出来的。

左宗棠站在山顶大喊了一声：“毛遂，我来了！藕耕先生，我来了！”然后，他就像荆轲刺秦一样悲壮地收拾行李奔赴长沙。

说实话，此时的左宗棠心里还是很紧张的。开玩笑？贺长龄是仅次于陶澍而名震湖南的大人物，一个19岁（虚岁）的小年轻冒昧地前去拜访别人，到时两个人聊什么？左宗棠也不知道，只能安慰自己到时再说。

此时的左宗棠确实没有其他出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要全力以赴地去寻找任何机会。这种状态有点类似于后世倾家荡产、孤注一掷地创业的创业者，呵呵。

结果很出乎意料，贺长龄不仅接见了左宗棠，还热情地留他在客厅喝茶，然后两人就开始天南地北地攀谈起来。

此时贺长龄的心里想法是：“既然老大（陶澍）决定在湖南老家搞一批子弟兵，以备未来共成大事，那我就多跟各个层级的有志青年聊一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再说，这些人里面总会有一些有价值的人才。”

想不到随着两个人交谈的深入，贺长龄发现这个矮矮胖胖、貌不出众的乡下小伙子确实很有才华。

于是，他开始对左宗棠刮目相看，并在心里对左宗棠下了一个判断：“这个人有价值！未来可以激励一下，作为储备人才。”

贺长龄曾经在三年前委托魏源主编了一部《皇朝经世文编》。一方面算是个人“立言”，未来在历史上留下一些功绩；另一方面以后此书也可作为“经世派”的重要培训教材。

“经世致用”的学者肯定是要清楚国家山川地理、水利农业等实际状况的，只有这样执政风格才能务实。

所以，《皇朝经世文编》共收录了从清朝初到道光时期近两百年间众多名臣大儒们撰写的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各类文章2000多篇，内容涵盖地理、水利、农业、海事等各个方面，堪称一部治国的百科全书。

贺长龄了解到左宗棠并没有读过这本书，但是他提到的很多问题居然与书中的记录谙合。

左宗棠的有些观点鞭辟入里，很有独到之处。而对于国势、时政的看法以及他只言片语中流露出的赤子情怀，让贺长龄把大腿一拍，心里很欣慰：“这就是同道中人，“经世派”未来的种子啊！”

于是，贺长龄捋了捋胡须，微笑地激励了一下左宗棠道：“宗棠啊，你很不错！你在这个年龄就对很多问题有独到的看法，这让我感到欣慰。

我刚才听你说了一些家里的境况，但那都是一些小事，你不要挂怀，大丈夫只有饱经忧患才能够成大器。

这样吧，这段时间内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认真地跟着我读书，先把学识基础打牢。

‘经世致用’向来是我们湖湘士人的追求，《皇朝经世文编》一书中正好涉及到很多相关的学问，这段时间我有些空闲，可以好好地点拨你一下。宗棠，你愿意到我的门下来读书吗？”

左宗棠瞬间感觉天下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被砸晕了头。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省部级高官突然收你做学生，要认真地点拨你。

当然了，以前官员在国家的地位和师生的紧密关系远超今天。所以，左宗棠被幸福砸晕也就可以想象了。

勤学苦读     入赘周家

要知道，古代知识分子求学其中的一个重大难题就是书籍获取极为不易。而左宗棠结识了贺长龄并蒙他收入门下后，“读书难”的问题迎刃而解。

贺长龄家中的藏书极为丰富，不仅门类齐全而且还包括很多珍贵的孤本善本。

左宗棠在贺家借书、读书，让他视野大开，如鱼得水。再加上有高人的细细点拨，左宗棠的学业精进，一日千里。

这个温暖的求学生涯直到五十年后依然令功成名就的左宗棠心怀感恩。因为它为左宗棠推开了一扇新的窗户，让他见识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恩师当年必亲自梯楼取书，数数登降，不以为烦。至今思之，犹耿耿于怀，不能自释”。

左宗棠在贺长龄处认真学习了一年。在这一年中，他基本处于一种“恣览”的状态。这个“恣览”不是囫囵吞枣地博览群书，而是加上大量的思考和讨论。

在左宗棠每次读完书后，贺长龄都会详细地跟他讨论读书的心得体会，并通过反复的辩论来指导他进行更深刻的思考。“必问其所得，互相考订，无稍倦厌”。

而左宗棠的学识和才干，就在这种反复拷问和严密思辩中快速增长。

一年之后，贺长龄丁忧期满要离开长沙，临行前他把左宗棠叫到自己的家里，严肃地对他说道：“宗棠啊，我丁忧期满马上就要复职了，临行之前给你两个叮嘱。

第一，你要树立远大理想，不要过蝇营狗苟的生活。你的天赋很好，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虽然现在你的科举不顺利，但是不要灰心，来日方长嘛。当今天下各种弊端已经开始显现，有能力的人才很缺乏，这正是我们‘经世派’大有作为之时。

所以，你要把眼光放远一些，不要被眼前的小利所引诱，未来一定会有施展抱负的时机（天下方有乏才之叹，幸无苟且小就，自限其成，宜厚积而薄发）

第二，你读书不可中断，多做学识和人脉的积累。我离开后你可以到我弟弟光甫（贺熙龄）处继续求学，一定要把学识基础打牢。我已经帮你交代好了，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光甫（贺熙龄）现在是长沙城南书院的山长（相当于现在的院长、书院负责人），而且他跟岳麓书院的很多师生都很熟悉。

你要利用这个机会，融入到长沙的高端知识分子圈子中去，未来在关键时刻才有人能够声援你。

此外，岳麓书院是我们‘经世派’的重要基地，以后会为官场源源不断地输送我们湖湘籍的人才，而这个是陶大人和我们未来规划中的重要一环。这些人脉你未来都用得上，所以千万不可以疏忽。”

左宗棠听了贺长龄的这一番教诲，内心十分感动。他恭敬地对贺长龄一躬到底，动情地说道：“恩师的谆谆教诲，学生铭记在心！未来学业如略有所成，学生再向恩师报喜。”送贺长龄离开长沙后，左宗棠就来到了城南书院就读。

“城南书院”可不是一所简单的学校，它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后来在民国时期更名为“湖南省立第一师范”。

不仅有“板仓先生”杨昌济等名师在此任教，还培养出了优秀的学生蔡和森、毛润之等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太祖和左宗棠是校友，呵呵。此为后话不提。

道光十二年（1832），因考试很不顺利，左宗棠为了能够早点参加乡试，决定花钱买一个“监生”的功名，可以绕过秀才直接参加乡试。

相当于今天你一直没考上硕士，就花钱读了一个“同等学力”，然后直接考博士。

但是这样一来，左宗植、左宗棠两兄弟的财政状况更是雪上加霜。这一时期的左宗棠经济上极为窘迫，生活来源主要是学校的一点助学金和二哥的一点资助。

此时，左宗植任新化训导（相当于县教育局培训师），工资收入也很低。

因此，左宗棠不得不到处向人借钱，以维持生计。这一段羞辱的经历对他后来自傲而又自卑的性格形成，以及不贪财但花钱如水的行为养成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与此同时，左宗棠决定入赘湘潭周家，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再说。入赘的名声虽然不好听，但生存的威胁之下却暂时顾不得那许多了。

湘潭周衡与左观澜交好，他看到左宗棠小时聪慧，有向“才子”发展的态势，就与左家定下婚约，准备买一支潜力股。当然定的不是入赘，而是正常的婚约。

现在左宗棠欠了一屁股债，不仅结不起婚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而且父母都不在了，左宗棠想了想决定入赘算了，一举把债务问题解决，免得把两兄弟都拖垮。

周家听说左宗棠的这个想法后大喜。因为周衡此时已经病逝，周家只剩下周衡妻子和两个女儿。虽然周家家境富裕，但是在族中却很受气，所以她们急切地欢迎左宗棠入赘。

（篇幅所限，留待后述）

下期导读：

左宗棠的妻子是一个才女，竟然能够让人觉得她谋略还在左宗棠之上？左宗棠又有怎样的机缘，能够同时与陶、贺这两个湖南的顶级家族联姻？

请看下期文章《大器晚成的一代名臣左宗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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