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晚成的一代名臣左宗棠（三）

（接上期）

政坛潜规     布局云贵

道光二十八年（1848），林则徐被任命为云贵总督（地位相当于现在的云南、贵州省委书记兼云贵大军区司令），云贵区域重新回到“经世派”体系的手中。

在这里南山君顺便解释一下当时胡林翼为什么要把自己出山后的第一站运作到贵州安顺任知府（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市委书记）？

众所周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代的政坛中有很多不同的政治派系。有“改革派”就会有“守旧派”，有“激进派”就会有“平稳派”，再加上因各自籍贯和门生故旧等渊源形成的小团体，所以，历朝历代的政坛势力都是盘根错节的。

当然，除了极少数的剧烈党争时期（如王安石改革、明朝东林党执政时期等），大多数时候各大派系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老死不相往来的。时而斗争、时而合作反而是政坛各大派系之间交往的常态。

政坛各大派系都很讲究自己的势力范围。是否具有自己的“大本营”或是势力相对雄厚的地域是判断一个派别成型的重要标志。

官员们在势力范围地域内任官有一个好处就是——因有自己人的提携，升迁会比较迅速。

这种情况下，官员们既能够取得扎实的基层工作经验，又容易快速地通过职位较低的时期，从而走上仕途发展的“快车道”。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古代官员仕途发展的捷径。

因此，不同政治派系的大佬们大多会把自己看好的未来新星放到本派系的传统势力范围内进行磨砺。原因主要有三个：

第一，有助于培养自己与接班人之间的关系粘性。

派系大佬们把未来的政治新星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点拨，可以增强互相之间的感情深度。这一点在政治派系的传承中是极为重要的（如明朝徐阶和张居正）。

同时，政治新星们一有政绩也容易被提拔，甚至有时没有政绩也可以创造政绩嘛。

简单地说就是把派系内其他人的政绩都综合起来加到一个人身上。这种事情在封建社会并不罕见，在势力范围内也容易操作，基本上也算是古代官场的潜规则之一。

第二，有助于政治新星的未来布局。

因为传统势力范围内的派系资源深厚，派系新星肯定要尽早进行整合和布局，让派系内的其他人加深对他的认识和支持，那么未来的政治新星就能够顺畅地接手派系“大本营”的人脉和资源。

第三，有助于妥善处理政治新星成长过程中犯的错误。

人无完人，只要多做事就有可能犯错，官员更是如此。万一自己派系的政治新星在成长和磨砺期间犯错，在势力范围内也比较容易操作。

要么轻描淡写，要么让别人顶一下缸，而不至于让政治新星的仕途一蹶不振。如果在其他地方，就有可能被别的派系抓住借口而把自己派系的政治新星扼杀在摇篮中。

对于“经世派”来说，因陶澍在“两江区域”这个国家第一重镇进行了长时间的布局，所以两江区域已经成为“经世派”的大本营。

后期历任的两江总督（相当于现在的政治局委员兼江苏、安徽、江西省委书记兼两江大军区司令）很多都是“经世派”的干将，如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刘坤一、彭玉麟、左宗棠、曾国荃、张之洞等。

当然，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官员铁板一块，派系势力尾大不掉，也会不时地安插一些其他派系的人去不同的区域稀释中和一下。

“经世派”在两江站稳脚跟之后，开始向湖广、云贵、两广等地区辐射。

一般来说，同一个派系如果连续两三个人长时间出任一个区域的封疆大吏，那么因持续的布局，这个区域被发展成该派系势力范围的可能性很大。

自从贺长龄任贵州巡抚（相当于现在的贵州省长）和云贵总督兼云南巡抚十年之后，“经世派”在这个地区的布局取得重要进展。

此时林则徐接任云贵总督的职务，巩固了云贵地区“经世派”的中生代力量，基本上就把该地区发展成为“经世派”的另一个人才输出基地。

因两江地区一直属于大家用放大镜观察的热门区域，胡林翼此时又是通过运作用钱买官任职的，所以他另辟蹊径，低调地选择了云贵地区作为自己的仕途腾飞点。

在这里，大家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贺长龄长期在云贵地区任高官，他器重的学生左宗棠不去投奔他的幕府？而后来却去投奔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幕府？这是贺长龄对左宗棠不满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恰恰是因为贺长龄等人对左宗棠寄予厚望。

按照明清时期的官场潜规则，举人虽然能够为官但做不了大官，所以胸怀大志者都一定要想办法取得进士功名，否则他人生的想象空间会很有限。

前期不论是老师贺长龄等人还是左宗棠自己都没有决定放弃进士，退而求其次进“幕府”的想法。

而后来因左宗棠屡考屡败，同时，国家形势风云变化，太平天国叛乱不断蔓延，拿刀把子的将帅开始出头，进士功名已经不是高官的必选项。

这两个原因综合之下左宗棠才选择出山，并进入张亮基的幕府当幕僚。此为题外话，呵呵。

八次推荐     宗棠出山

胡林翼在贵州基本站稳脚跟后，马上给左宗棠写了一封信，说道：“季高，你在家里书也读的差不多，是时候出来亮亮相了。现在局势动荡，乱世出英雄，进士功名已经没有原来重要，正是有志者大有作为之时。

抚公（林则徐）现在到云贵任总督，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我跟他私交很好，已经帮你造了一下势。我强力推荐你到他的幕府任智囊，他已经同意了。

你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就赶快收拾行李过来吧。我正在这边训练自己的子弟兵，很有一些新的感悟，实战效果也很不错。兄弟，你抓紧过来吧，时不我待，大干一场的机会到了，哈哈哈！”

左宗棠收到胡林翼的书信，激动万分，马上就想启程去贵州大干一场。

他站起来在书房走来走去，情不自禁地吟诗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我左宗棠这把利剑终于要出鞘了，哈哈哈！”

于是，左宗棠开始整天笑呵呵地准备行囊。想不到还没等左宗棠高兴太久，他的嫂子找过来对他说道：“三叔，世延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抛头露面，想请你这个做叔叔的帮助他操持一下。”

呃？？？左宗棠哈哈大笑的嘴巴还没有合上，就这样呆住了。当天晚上，他一个人在书房的小床上辗转反侧，寻思道：“是啊，时光如流水，转眼间我就已经年近不惑了，想不到却还一事无成。

大哥（左宗棫）都去世二十五年了，侄子也已经长大成人。现在二哥（左宗植）又在外地，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够去操持这些大事呢？算了吧，出山的事只能以后再说了。”

于是，左宗棠慨然叹息一声，披衣而起。他开始给胡林翼写信，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次绝佳的机会。

胡林翼收到左宗棠的信，充分理解他的苦衷，写信安慰他道：“季高，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次错过了没关系，以后机会还多的是。你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安心等待我的消息吧。”

后来，云南巡抚（相当于现在的云南省长）程矞采升任湖广总督（地位相当于今天的湖南、湖北省委书记兼两湖大军区司令）。

胡林翼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于是他给程矞采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大力推荐左宗棠的大才。想不到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回音，最后只能怏怏而弃。

据历史记载，胡林翼积极地为好友左宗棠谋划，先后向封疆大吏七次推荐左宗棠。

奈何胡林翼此时的影响力还不够大，除了林则徐跟他的私交很好外，大家基本都是看他岳父陶澍的面子，所以他的背书并没有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但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没有陶澍这一杆大旗，“经世派”的实力大大削弱，林则徐此时的仕途也开始动荡。

咸丰二年（1852），胡林翼向湖南巡抚（相当于现在的湖南省长）张亮基鼎力推荐左宗棠。此时正值太平军围攻长沙、省城危急之际，左宗棠终于震撼出山，开始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人生。

想不到后来发生了“樊燮弹劾左宗棠案”，胡林翼多方奔走，甚至不惜压上自己的政治声誉，终于让左宗棠转危为安，并开始流传“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千古佳话（详情请看前文《左宗棠是如何登上历史舞台的》）。

组建“楚军”     林翼逝世

咸丰十年（1860），有一天，左宗棠找到胡林翼，郑重地对他说道：“润芝，涤生（曾国藩）的能力实在太差，性格又磨磨唧唧、蔫蔫乎乎的，我跟他性格不合，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实在是受够了。

现在我在他那里协办军务干得很不爽，你帮我搞个1000人的队伍，我想自己任主将带兵，怎么样？”

胡林翼认真观察了一下，发现左宗棠说的很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这说明他确实已经忍耐不下去，不想再跟曾国藩一起共事。

于是，胡林翼微笑地对左宗棠说道：“季高，先喝杯茶宽宽心，既然你实在不爽，不跟涤生共事没问题。不过，凭你左季高的能力，怎么可能带领1000人的队伍呢？

这样吧，既然你也决定亲自带兵，我就给你一个营号，再给你一些老兵做骨架，你自己去招一批人，以5000人为上限。怎么样？这样你未来的起点也会高一些。”

左宗棠听了这一番话，大喜得眼眶有些发红，紧紧地握住胡林翼的手，动情地说道：“润芝，我左宗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就是认识你这个朋友。

你对我的支持向来是不遗余力，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大家都说我左宗棠爱说大话，只有你始终支持我。希望我们两兄弟能够一生有始有终，共成大事，名传青史。”

胡林翼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迅即开玩笑地说道：“想不到英雄一世的左季高也有跟女人一样眼红的时候，哈哈哈。以我们兄弟的情谊还要说这些吗？

季高，大胆的去搞，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谋划。安危须仗，甘苦共尝。今天我们就以茶代酒，立誓此生共成大业，青史留名。”话一说完，两个茶杯就重重地碰到了一起。

咸丰十一年（1861）9月30日，噩耗突发，一代奇才胡林翼病逝于武昌。左宗棠此时正在浙江征战，他收到这个噩耗后简直不能接受。

左宗棠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坐在黑暗的书房中，久久不能回复心神：“怎么会这样？润芝怎么会突然病逝？说好的共成大业呢？说好的青史留名呢？润芝走了，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够理解我？”

他把自己一个人整晚关在书房，与胡林翼交往以来的所有细节都历历在目，想来都令人神伤。第二天一早，左宗棠打开书房的第一句话就是：“把昨天报信的人找过来，我还要再详细地问一问情况。”

左宗棠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命令所有人不得靠近书房，严肃地对信使问道：“我知道你是润公（胡林翼）的亲信，他临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病逝？另外，润公都有些什么后事安排，你要全部给我详细道来，一个字都不可漏掉。”

信使观察了一下左宗棠遍布杀气的黑脸，感到寒冷刺骨。

他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原本身体就不好，生病后又一直都没有痊愈。那天他站在河边和幕僚们讨论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突然从远处开过来两艘英国轮船，把湘军水师撞得七零八落。

大人看到这个场景顿时义愤填膺，当场说道‘我胡润芝自诩为一世英雄，想不到格局还是远远不足。只把眼光放在国内，湘军打败了太平天国又如何？面对外敌还不是不堪一击，真是悔不该忘记岳父大人（陶澍）睁眼看世界的遗训。’

然后，大人大笑了三声就突然吐血倒下了。醒过来后，他留下两条遗言，一是推荐李续宜署理湖北巡抚（相当于现在的湖北省长），二是把他的为官札记和一些书籍让阎大人（阎敬铭时任湖北按察使）转交给他的学生张之洞。”

左宗棠又问道：“润公难道没有给我和曾大人留下什么话？”信使又认真想了一下，嗫嚅地说道：“大人那时候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我们依稀听到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留给您的。”

左宗棠激动地站起来说道：“润芝留下什么话，快说！快说！”信使说道：“大人好像最后说了三个字——‘办洋务’，我们也听得不是太清晰。”

左宗棠一下猛地坐到了凳子上，喃喃地说道：“办洋务？办洋务！英国佬，我跟你势不两立，哼！”

左宗棠大手用力一拍桌面站起身来，然后拔剑把书桌砍成两段，一脚踢出老远。仿佛眼前的书桌就是英国人，他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发泄自己的悲痛和郁闷的心情。

（篇幅所限，留待后述）

下期导读：

曾国藩提出重建“铁三角”为何会被左宗棠一口否决？左宗棠在洋务运动和征战新疆上又都做出了哪些巨大的功绩？他和李鸿章之间剧烈斗争背后的本质又是在哪里？

请看下期文章《大器晚成的一代名臣左宗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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